暂时退坑。
大概是独属于夜晚的无病呻吟罢了。
我有一片花田。
我从出生就开始种它,现在它已经绵延万里。
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花,我走过世界上舞一寸角落,在每一片尘埃里收集它的种子,上一个种植花田的人(我是说我的邻居,她已经死了)告诉我,种子是从太阳上来的,种出的花儿可以照亮整个人间。
我收集阳光的种子,并驯养它们,它们每一个都不一样。有清冷的,闻起来有一股涩涩的露水味道;有灼热的,火焰一样,在我掌心燎开几个水泡;有温柔的,云一样软,流淌出小提琴的声者;有苍白的,它无声地尖叫,大哭着撕裂自己,我怕它。
现在它们开在我的花田里,热热闹闹绵延了几万里,我跟看它们向远方迁徙,有时候会忘记身后的花儿,但大部分时间里我会走很远的路回去打理它们。
我爱它们。我的花。
我有一个秘密,我要把我的花送给我的心上人。
他是一个白衣少年,黑发黑眼,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,他离开我两千年了。
他是个牧鲸人,离开的那天,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五头鲸,它们巨大而沉默,壮观却压抑,而他——他是天地间唯一的光,风拉着他的发和衣摆,我想放下一切,冲上去吻他。
他已经两千年没有回来了。
——不要爱上任何人。
我梦见了我的邻居,她是个瘦小病弱的老太太,眼睛混浊,她的花比我开的远多了,但我却在我的花田看见了她,她在往回奔跑,用尽全力,似乎在寻找什么,她拉着我,嘴唇颤抖,却没有哭。
——不要爱上任何人。
她死了。
天上飘过-团巨大的阴云。
我惊醒,夜空晴朗,星子明亮,花在我身边酣睡,我安下心来,在田鼠的低语里睡去。
晚安。
他回来了。鲸为他开路,我扶摸它们的翅和肚皮,它们光滑柔软,脊梁可以容纳十万人,肚皮由夜晚和银质品织成。五头鲸一头一头路过我,我看了见他。
我不确定那就是他,我的心上人美丽耀眼,我可以准确记起他柔软的发和明亮的眼。而这个人,衰老苍白,白衬衣松大肮脏,眼窝凹陷,一对尖锐精明的眼珠看看我——和我的花。
我累了。他说,我想你……和你的花。
我用水沾湿他皲裂的嘴唇,他身上腐烂的昊味让我感到抗拒。
累了……我低喃着,仍没忘记我爱他:回来吧,我带你去休息。
鲸鱼发出悠长的鸣叫,叫声回荡在群山之间,掀起一阵冷冷的风。
它们很开心。他说。
我转头看他,他却没有看我,只是爱怜地看着他的鲸。
鲸扇动翅膀,巨大的阴影从我头顶掠过。
我失眠,彻夜彻夜的醒着,我的花在尖叫,它们的哭喊让我心惊胆战,我捂住耳朵,鲸啃食花茎的声者从指缝里漏进来。
五头鲸一刻不断地在啃食我的花,而他则在酣睡,我的爱在消散,从未出现过的恐惧和仇很占据了我。
我的花田仍在,但终日不散的阴影笼罩着它,我不住地徘徊,抱着双臂发抖,一次次清点它们的数量,8409600朵,包括被那五头野兽吞掉的残骸。
他的气色日益好转,我却惶惶不可终日,我本可以说出任何一朵花的故事,但如今,我连它们数量都不再记住。
我哆哆嗦嗦,寒气从脚底翻涌向上,怨毒在我心中越积越多,我看向他,恐怖的念头一刻也不停地在叫嚣。
都是他的错。
你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次旅程。我站在最后一块干净的土地上问他,他摇头,笑出一口黄牙:它们喜欢这里,我们不走了,我永远在这里陪你。
我歇斯底里地尖叫:它们啃食我的一切,贪婪愚蠢,而你,自以为是,以为我会永远爱你,但现在你令我恶心,只想要你尽快滚出我的生活。
鲸停止了永无休止的掠夺,漂浮在他身后,他收回笑容,眼神受伤恶毒,一刀一刀剜在我身上,我血流如注。他嘶声咆哮,溃烂的皮肤裸露在残破的衣摆下:你爱我,你说过你爱我,你会永远爱我……
我站在我荒芜的土地上,风灌到我的耳窝里,连带他的声声泣血,我漠然地看他,却只是心疼我重伤的花。
他向我扑来,腐肉的甜腥刺激着我,我尖叫着闪躲,吃力的喘气,像是一只被遗弃的风箱。
那些鲸又开始啃食,当它们吃完了最后一只淌着泉水声的花,它们张开大口游向我。
——不要爱上任何人。
我想起我的邻居,才恍然意识到她并非寻找,而是在逃跑。
鲸透明无辜的眼睛看看我,我从中看见一个瘦小病弱,满身是血的疯狂的老太婆。
我停下奔跑,捡起一个尖锐的石头刺穿了他的心脏,他仰面倒下,血浇灌了我脚下曾绵延无边金色的土地,我感到健康和力量回流进我的身体,似乎少了什么,但是没关系,至少我又活了过来。
我赢了。
我得意地回头看向那五头鲸——现在是六头,它们温驯的眼里写满了餍足,我从中感受到一丝怜悯,但我立刻意识到,我是下一个牧鲸人。
我什么都不记得,只知道我的六头鲸鱼是我的一切,它们以希望为生,吞食一切美好的东西,但它们的味口大得出奇,于是我带着它们走遍世界。
直到我遇见了一个女孩,她有一头绸子一样的长发,从白色连衣裙下露出的双腿雪白笔直,她笑起来似乎可以宽恕世间一切罪恶,是行走在人世间的小小太阳。
她有一片绵延万里的花田。
我爱上了她。
不准动她和她的花。我警告我的鲸鱼。
我必须远行,让我的鲸远离我的女孩。
离开的时候,我回头看她,那个无限天真美好的女孩眷恋地看着我,眼里有泪,抱着不顾一切的伟大爱意站在那里。
我打了个冷战,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——
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回来。